吴郡乃是江东旧族盘根错节之地,那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乡土之间守望相助的风气,凭沈家这种新出门户,实在难以理顺。须知就连早先被灭掉的严氏大盐枭,都因在吴郡厮混不开而转为落籍吴兴,可见此地之水深。
水道早贯通一日,便能早得一日好处。沈哲子没有信心去平衡吴郡各家的利益纠葛,之所以跟庾条谈起此事,也不奢望庾条能提供什么有建设的提议。
他是要借庾条去影响庾亮,由庾亮在中书动议转为一个政治问题,然后再借助隐爵所裹挟的这些侨门人家向南施压,加上沈家往北发力,应该能撬得动吴郡这一个僵局。各方齐齐施力,加上拉拢分化吴郡本地士人,此事大有可为。
如此多的力量参与进来,沈哲子自然不奢望能如自家在吴兴那样通盘掌握,只要能分享到江南水道便捷的好处,于他而言便心满意足了。况且这江南水道,南北两端他家都有话语权,吴郡水道只要畅通起来,他就有足够的手段予以施加影响。
庾条亦知水道便捷对于货运周转的意义,他倒不清楚吴郡水道具体通航情况,但沈哲子既然提出这个问题,他就不敢等闲视之,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力促成此事。
明明是大家都能分享好处的善事,推动起来却诸多障碍,沈哲子心内也觉苦闷。其实这种大规模的水网工程,最好能置于强力一家予以掌控,如此一来能够统筹调配,也能得到妥善的养护维持。
江南水路虽然发达,但却不能形成极大的战略优势,这是因为东吴以降,南六朝掌权者或因时局不稳、或因权柄不够,能够修整的水道或是一时、或是一地,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划,自然也难将潜力完全释放出来。
这件事情上,沈哲子亦不敢操之过急,须知就连隋炀帝那种乾纲独断、大权独揽的帝皇,都因运河而饱受争议,间接断送了一个大好时局。但运河的意义之大又无需赘言,中唐以后朝廷得以苟延残喘续命,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运河源源不断的输送江南钱粮以维持局面。
一番畅谈,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傍晚,庾条倒是想留下来秉烛夜谈,继续倾听沈哲子的教诲。然而沈哲子却作懵然,并不出言相留,于是庾条便只能意犹未尽告辞离去。
又过一夜,天还未亮,庾条便再次登门,除了继续商讨隐爵改制的问题之外,也带来了台城最新的消息。
“哲子郎君,大喜事!丹阳张氏自保乏术,已经不足为患,帝婿之选再无疑难!”
刚一进门,庾条便大笑着对沈哲子说道,神态间似乎比沈哲子这个当事人还要高兴得多。于他而言,沈哲子娶了公主,便成了他的甥婿,彼此也算结亲,联结自然更加紧密,可以更加无所顾忌的共商大事。
庾亮手段这么快对张氏发难,沈哲子倒不觉得意外。这件事情,庾亮亦能得利不小,重归台中抖擞威风,再立威严,示好方镇同时缓解侨门怨气。
再听庾条详谈台中昨日发生的事情,沈哲子心中更无疑难。不过对他家而言如此大的喜事,却要由别人口中得知,终究有些不爽,继而便考虑起来要将自家人送进台城。未必需要掌握多大权柄,关键时刻能够向本家传递消息,并且独立于各方之外表明自家对事件的态度,眼下来说便已经足够。
沈家如今在都中为官者不少,但真正能在台城参与大事、出入无禁的却几乎没有。他的族叔沈恪入都后虽有散骑常侍加衔,但距离这种层次的动荡之源却仍太远,能闻者也是道听途说,难免疏漏。
得知这个消息后,沈哲子一面派人往吴兴本家送信,一面通知建康老宅的自家族人们。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下一步便是要为迎娶公主而做准备了,诸多礼仪他一窍不懂,尚需要都中族人们帮忙。
事情终于得到解决,沈哲子也松了一口气。为了今次备选帝婿,家中许多都该他亲自过问的事情都暂时被搁置,早早娶了公主早早回家。建康虽好,对于眼下的他而言却非善地,等他下次再来,希望能有另一种姿态。
都中权贵高门云集,如此大事根本隐瞒不住,况且也没有隐瞒的必要。随着庾条登门通报消息,接下来沈家便是客似云来,访客几乎踏破了门槛。沈哲子更是忙得无暇抽身,无暇再去想别的事情,从早到晚迎来送往,脸都笑得有几分僵硬。
入夜之后,沈家仍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沈哲子正在席上招待宾客,门生却突然来报丹阳张氏的张沐等几名族人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