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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披甲的军士手持着火把行军,绵延的火光在被黑暗所笼罩的雪原上摇摇曳曳、起起伏伏地勾勒出一个谨慎的三角阵型。火把的围城后方,缀着一支规模极其臃肿的俘虏部队。两者的比例极度失衡,乍一看,像是一匹上了年纪的瘦马在极力地拖拽重量远超自身极限的巨石,让人担忧其身躯随时都有可能被反作用力摧垮。但这样的担心纯属多余,军士们沿着既定的线路正常行军、正常宿营、正常巡逻,既不对身后的俘虏放松警惕,也没有赋予太多精力去关注——也确实没有过分提防的必要,被缴了械的俘虏们挤靠在一起,一边隔着单薄的衣衫用彼此的体温取暖,一边将脸对准火光的方向,心有戚戚地挪动脚步,没有人萌生出逃跑的心思。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对这些俘虏而言有如森严的雷池。
普鲁托尔不得不承认,宝黛丝的管理方案尽管在他看来狂妄而不切实际,但实施起来成效却意外地显著,笼罩这群俘虏头上的阴影不仅有埃修杀戮的余威,还有无时无刻不在拷问肉体的饥寒。宝黛丝终究没让这群俘虏敞开肚皮吃,而是斤斤计较,刻意地控制他们的口粮配给——她在哗变前是这支预备役部队的军需官,因此尺度拿捏得非常精准,每个人吞咽下肚的分量并不足以果腹,只能勉强保证弥补长途跋涉的体力消耗,但那终究是一个盼头,苟活便有回家的希望,哗变则面临横死雪原的风险,这道选择题从这些人被埃修杀破胆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答案。
但这并不能让普鲁托尔对宝黛丝放松警惕——他仍然对自己被伊丝黛尔打晕的经历耿耿于怀。更何况宝黛丝也从未遮掩自己身上的叛军标签,这更让普鲁托尔难以理解埃修对她的信任从何而来。在被埃修呛过后,普鲁托尔其实动过分道扬镳的念头,他在依斯摩罗拉其实是有一支嫡系部队的。当初格雷戈里四世为了将他平安送到王立学院,特意从王室卫队中选调了一批龙骑士与铁卫,在普鲁托尔抵达波因布鲁后,他们便归于埃修麾下,不过对格雷戈里家族的忠诚依旧毋庸置疑。但普鲁托尔却没有机会这么做,因为埃修选择让这批精锐正规军连同小部分民兵留守依斯摩罗拉——又是一个让普鲁托尔无法理解的决定!他很笃信这是赫菲斯托的安排,然而除了凛冽的北风,没人知道曾经的芬布雷堡工匠长究竟对埃修说了些什么,唯一确定的事实是,两人在远处交头接耳一阵子后,留守部队的指挥权便落到了赫菲斯托的手中,安森则被指定为副手。埃修一如既往地没有解释自己的命令,只是一边咳嗽一边跨上焚野的马背扬长而去。紧接着部队开拔,普鲁托尔根本来不及去争取旧部。
普鲁托尔意识到,他已经身不由己地被绑死在巴兰杜克的战车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名鲁莽且自负的车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狂飙突进,无所谓下一秒是否会跌落万丈深渊,亦或是在绝壁前粉身碎骨。巴兰杜克不像是在寻找出口,而是在等着出口前来迎接他的莅临。如果普鲁托尔有解绑跳车的权力,那他肯定会立刻这么做,然后站在一边以敬畏的目光注视着北境的新男爵走向悲剧性的自我毁灭——但是普鲁托尔知道这是奢望,他甚至不能诅咒埃修,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向射手之神乌尔维特祈祷。
后半夜。
小山般的黑影在静谧的雪原上狂奔,那赫然是一匹魁伟的骏马,载着一名轻装的骑手。人与马都在口鼻间呼出炽热的雾汽,却有些微妙的区别:骏马的吐息极富运动的美感,驰骋间周身的肌肉均匀而轻快地舒张;而骑手却是在断断续续地呛咳,仿佛患了难以根治的痨玻
这一人一马自然是埃修与焚野。他现下这副病恹恹的模样,若是被认识的人看到,大概会惊掉一地的眼珠子。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中埃修是穿着单衣还能在冰天雪地里自如活动大开杀戒的猛男,王立学院不知道有多少学者恨不得解剖他个六七八遍以探寻这具身躯吓人的机能从何而来。
其实埃修并没有表面上这么虚弱,他随时都能暴起,从一介马背上的病夫转化成无情的杀戮机器。他剧烈的咳嗽并非是什么顽疾,究其原因,还得从赫菲斯托说起。伊斯摩罗拉的工匠长嘴上说着要交代几件事,把埃修远远地叫到一边,却毫无预兆地往他胸口上戳了一指头,埃修自然是很信任,也并不觉得以自己的体魄有必要防备这一指,只以为是责备的表现。但就是这看似无足轻重的一指,却让埃修的身躯瞬间脱力。若不是赫菲斯托早有准备一把揽住埃修的肩膀,不让他一头跪倒,不然其他人就算离得远也会看出端倪。
“这这是什么——”埃修甚至说不出囫囵的话语,随着老人手指落下,他的胸腔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暴沸起来,呼吸时五脏六腑如同浸泡在岩浆中。埃修似有察觉,一边痛苦地咳嗽,一边扯开自己的衣服,只见一道十字形的血痕赫然印在他袒露的胸膛上,先前失踪的、来自布罗谢特的布条如受刑的囚徒蜷缩其上,边缘微焦。赫菲斯托手指的落点正位于十字中心。
“血十字誓约的具象,原来是这样。”赫菲斯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血痕,又用手指捅了几下,大概是想把那片布条抠下来,但是这个举动却加剧了埃修的痛楚。他以莫大的意志力抬起手,勉强握住了老人的手腕,制止了更过分的举动。赫菲斯托象征性地耸了耸肩膀,扶着埃修站在原地,等了大概三分钟,埃修才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