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父亲的那些教导,都化为了这一路的经历。
那些士子有的低着头,打死不吃,有人勉强吃几口,歉然一笑。
但更多人和钱适一样,在大口大口的吃着。
后面,锦衣卫的一个密谍看着这一幕,回去禀告给了杨玄。
杨玄正在和刘擎商议事情,听了禀告后,默然良久。
“这个大唐,还有希望!”
……
午饭后,秦庄提议去看看学堂。
这让钱适不禁怀疑起他的来意。
此行说是游历,顺带积攒资历和打秋风。
可秦庄和毛南生却处处针对北疆和杨玄,给那些士子散播北疆和杨玄的坏话。
等这些士子回到长安,回到各自的原籍,这些坏话会随着他们一起,散播开来。
他不禁对秦庄二人多留意了几分。
“好说!”
谭进带着他们去州学。
一进去,就听到了朗朗读书声。
“是赵子的典籍。”毛南生微笑,“读的有些磕磕碰碰的。”
没多久,读书声换了。
“力的三要素……”
嗯!
这是什么?
士子们面面相觑。
“是副使推行的学问。”谭进微笑,“这些学问实用。”
庄秦摇头,“这学问,能用?”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过来,谭进拱手,“见过李参议。”
来人正是杨玄的老班底李文敏。他原先在临安主持教育,杨玄到了桃县后,就把他弄了来。随即安排了个参议的职位,有事儿也能走渠道禀告。
“谭文书啊!”
谭进也是陈州老人,跟着杨玄到了桃县。
李文敏板着脸,“这些是……”
谭进说道:“这些乃是今科未中的士子,来我北疆游历。”
谭进给士子们介绍,“这位是李参议,负责我北疆文教。”
“见过李参议。”
众人行礼。
李文敏颔首,“诸位既然来了北疆,可走走看看。”
庄秦说道:“我等也算是学子,不知北疆这边教的什么力……是何意?”
“这是副使的学问,通达天地。”
李文敏是个骄傲的人,整个北疆也就服气杨玄一人罢了,就算是刘擎也休想让他低头。
这人就是这样,服气了谁之后,就会不知不觉的去维护他。
见庄秦等人有些不以为然,李文敏有些不满。
可庄秦等人更为不满。
对于读书人来说,什么是根本?
学问。
天下学问多不多?多如牛毛。
可科举考来考去,就是那几套典籍。
读书人一生不用干别的,钻研那几套典籍就是了。若是能倒背如流,再能理解透彻,就觉得自己的才华通天透地,无所不能。
但凡谁学了这几套典籍之外的学问,都会被视为异类。
为何?
皆因在他们看来,自己的一生荣辱都系在了那几套典籍之上,自然而然就会维护那几套典籍的无上权威。
谁否定了那几套典籍,谁便是在砸咱们的饭碗,在毁咱们的一生。
那,便是咱们的生死大敌。
庄秦忍不住说道:“咱们读书,终究还是要读那几套典籍!”
呵!
李文敏呵呵冷笑,“你懂什么?”
呃!
庄秦等人想过李文敏的各种应对手法,早有手段等着。
前面说了,在北疆之外的人看来,北疆便是穷山恶水之地,所以,没人愿意来这旮旯。
北疆文教一向也抬不起头,每年科举,北疆过关的人数很是感人。久而久之,在天下读书人的眼中,这里便是教育的荒漠。
连带着,北疆的教授什么的,都被人看不起。
但没想到的是,李文敏会给他们来个……你懂什么?
这是刺果果的打脸。
若是杨玄在,会说这才是李文敏的本性。
只是自然而发。
并无打脸之意……他要打脸也不靠这个,而是靠……学识。
毛南生的学问在这群人中最为出色,庄秦给了他一个眼色,毛南生出来,“学生正有疑惑之处,还请先生指点。”
不等李文敏拒绝或是答应,毛南生就说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李文敏摆摆手,“停了!”
毛南生拱手,“还请指教。”
李文敏说道:“这段话是教导做人的道理,明白知晓就可,琢磨来琢磨去,有意思?修身治国平天下,话说的好,可几人能遵行?
一个个大义凛然,正人君子的脸嘴。
可老夫当年在长安看到的却是蝇营狗苟。
一个个为了科举,争先恐后给权贵投卷,低三下四的哀求权贵的门子。
但凡权贵给个笑脸,就差下跪叫耶耶!
就这样的心性,这番话能有用?怕是当面背的好,说的大义凛然,回过头却只顾着贪腐,只顾着钻营!”
大唐科举很有趣,武帝时大兴,到了当今,科举已经成了一门产业。
什么意思呢?
大唐的科举取士,并不是那等公平公正公开。而是看关系。主考官执掌科举考试,但谁中选他却无法做主。
某个考生来长安,投卷某位权贵,权贵一看,大才啊!此人老夫要招揽,就去寻主考官:哎!哥们,这人是老夫看好的,给过了啊!
主考官自然不会为此得罪人,只要不是太差,没问题。
哥们有眼力,回头老夫请喝酒,美人云集,榨干你!
主考官乐了,“谁怕谁啊!”
于是,考生高中,得以为官,走向人生巅峰。
权贵成了他的恩主,此后这位考生的地位越高,权贵的收益就越大。
而主考官也没拉下好处,考生要感激他,权贵还得欠他一个人情。
这,便是三赢。
比双赢还多一赢。
看到这里都明白了,所谓的科举,不过是一个过场。科举取士的原则不是才华,而是关系。
没有权贵看重你,你不愿意投靠权贵,才华再高也白瞎。
所以,大唐的科举,大部分是上等人的子弟过关。这些人关系网硬扎,加之这个时代普通人没法读书,故而被他们垄断了科举。
于是,上等人的子弟依旧是上等人,普通人的子孙依旧是普通人。
这些落榜的士子大多都有背景,钱适这等县主簿的子弟少见。
李文敏一番话令士子们面红耳赤。
随即,李文敏冷笑,“你等不服?”
随即他把庄秦的那段话剥开来,旁征博引,加入了许多自己的理解。
士子们听的出神,等他停止后,这才清醒。
大才啊!
这等大才竟然在北疆教书!
有人甚至生出了拜师的心思,“不知先生可收弟子?小子琅琊马氏……”
他不提出身还好……李文博负手而立,不屑的道:
“蝇营狗苟之辈,不收!”
那士子恼火,边上有人相劝,“这人一看便是目中无人之辈,别招惹他!”
外面门子说道:“见过副使。”
杨玄来了,笑吟吟的进来。
先前一脸尖酸刻薄的李文敏,此刻清瘦的脸上多了诚挚的笑意,就像是见到了多年师长般的姿态,带着些恭谨迎上去。
“见过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