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仲脚下不停,只偏了偏头看他,“嗯?”
“队官,属下心里有个念头,一直想问,又不敢。”何泰觉得胸口砰砰直跳,他闭了闭眼睛,咬咬牙低声问出一直梗在心底的疑问:“上回选拔哨官的时候,队官选了李哨官,属下以为……”他有些难堪地顿了顿,含混过去,只问:“现在属下也没明白,怎地队官选了刘哨官,没选属下呢?”
很有几分诧异地停下步子,李永仲实在没想到何泰竟然会问他这个。毕竟选拔哨官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他也做好了何泰会来找他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却一直没有动静,反倒是现在,李永仲几乎都忘了此事,何泰反倒来说此事,一时之间,李永仲竟不知该对奶兄弟作何言语。
略想了想,李永仲干脆站了下来,认真同何泰道:“那几日,我原以为你要来找我说此事,很是准备了不少说词,结果你没来,现在说起这件事,我却不想再用当日准备的那些话回你——阿泰,咱们自小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却有着兄弟一般的情分。你现下不是孩子,我也不愿再拿话哄你,提拔之前,曹金亮原是寻了我,先说了你,后来公示出去,第二天就有兄弟来提意见,结果是我亲自否了。”
何泰呆了呆,再想不到自己没当成哨官,竟然是李永仲的原因!他一时心里也不知到底是个怎么滋味,浑浑噩噩之间听李永仲说:“一面是为着规矩——咱们丁队章程里就有公示不过不许提拔的规矩,另一面,我觉得阿泰你还不够格!”
李永仲的语速极快,“阿泰,为着奶娘的辛苦,你又同我一起长大,不同旁人的情分,往日我也总想着你年岁也不大,纵一纵也并不打紧,许多事上并不曾说你一句,但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不说在护卫那阵,就是投军之后,阿泰,你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这样如何让人信服!?”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砸在何泰心上:“当日我也问过你,若是愿意回富顺,你还是我李家的护卫首领,还是我李永仲的兄弟!结果你说愿意追随我——我是当真的高兴!但是你性子里头那点子毛躁却改不了,在咱们自家无妨,在军伍当中,就是要命的差错!兵士们举报你,让你当不成哨官,你心下郁闷,我却高兴——一你现在还是太嫩!得压一压!”
何泰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营地,但当他终于从那种头脑昏沉的状态当中回过神时,起床的哱罗已经响过,营地当中一派热闹景象,兵士们正在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刘小七扭身看见他,赶紧招呼了一句:“何什长,再过半柱香咱们就得上路出发,你方才却是去了哪里?”
“我……”下意识地就要说同李永仲在一处,刚想开口又生生闭上,尽量轻描淡写地道:“早上突然睡不着,干脆在附近走了走。”他两步过去找到自己已经打包好的行李背包,又顺手把其他人的被褥拿过来帮忙整理。
早间的事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何泰在想甚么刘小七不知道,但刘小七却很敏锐地发现了他不同以往之处,倒不是说之前何泰如何不好相处,只是现下更为自然流畅了一些。和过去要么端着,要么过度客气,现在倒很有些踏实诚恳的味道。
因为昨晚那一场闹剧,今日上路之后,显字营与翔字营之间足足隔了好几里路的距离,若不是担心回去之后侯永贵倒打一把,恶人先告状,显字营的军官们很有点想直接把翔字营扔在这里不管的念头,虽然这个提议最后叫千总拒绝了,但军官们看向翔字营的眼神依旧不善得很。
为着保密,两个营头前往白撒所并没有挑选大路,反而大胆绕了一条小道,走过陈家沟,从坡坎土的方向过去。这里走上几里路就出了赤水的地界,背后就是奢安两人的大本营水西城,白撒所的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原本认为高枕无忧的方向竟会摸上来一股明军!
这个计划由侯良柱亲自定下,若是两个营头亲密无间,合作默契,纵然白撒所的人数再多一倍,相信也能从容应对。但显字营与翔字营先是因探路一事生出龃龉,昨晚又闹了一场,此刻相信彼此看着对方比看着白莲教还提防些,如何又会按着侯良柱的意图,携手合作?
“咱们是指望不上翔字营的。”周谦虽然有个周大炮的诨号,但打仗上头倒还精细,此刻一针见血的道:“别说咱们,以往翔字营的名声就不如何好听,仗着是中军营军门亲领营头出身,只会在军门面前做小伏低,离了军门,那就是欺压同袍,横行霸道!看着罢,待咱们拼死拼活地将白莲教压服下去,翔字营这伙混账肯定就要跳出来,还要美其名曰助拳!”
郑国才亦是点头道:“周大炮这话说得半点不差。白撒所的情况现在咱们也不清楚,说不得还得先去侦察。白撒所卑职若没有记错,本是赤水卫的屯兵所,后来叫永宁的人借去,两边还打了一场嘴皮官司。”
“此事在万历四十八年。”李永仲若有所思地道:“既然是屯兵所,那多半修了城寨,如果是这般,当真麻烦。咱们这番出来,就带了些大号的虎蹲炮一类,那玩意儿攻城上头完全不顶用,自古围城一方哪怕多于城内守军五倍,也不能轻易攻入,更何况……”他的脸色阴了阴,“后头还有个拖后腿的。”
军官们脸色立时都沉了下来。
在几乎同样的时间,翔字营里头也在商讨着白撒所的战事。侯永贵虽只是队官,但哪怕千总刘德贵在他面前也是客客气气,从不敢真拿他当下属看待,更别提其他同级军官,早就被他视为属下,稍有不顺便非打即骂。翔字营仗着侯永贵在其他营头跟前强横,到了他面前,就要为这样的依仗付出代价——
侯永贵眼风一扫,所到之处人人噤若寒蝉,恨不得将自己缩到土里头去。他心里不痛快,现在胸腔子里还憋了一团火,见此情形更如火上浇油一般。因在行军路上,也没有东西给他摔打,手里只有一根马鞭,眼睛一抬,就锁在对面某人身上,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鞭抽过去,怒喝一声道:“孙达,你哑巴了?听不见本官问你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