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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侯良柱喜爱侯永贵自家这个远房族侄的原因有很多,但有一个原因,就算排不上第一也能排进前三——这个年轻人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侯良柱。据说有一次侯良柱曾经公开称赞侯永贵:“极类吾青年之时,乃侯家千里驹。”
凭心而论,侯永贵的相貌堂堂,五官英武,浓眉大眼,再加上厚实魁梧的身板,往人前一站就有几分武人风貌,让人开口赞一个好字。不过现下他目光阴翳,嘴唇抿紧向下拉出一条弧线,两道浓眉在眉心拧出一个疙瘩,神色难看,走路横冲直撞四处带风,实在称不上以往被人所称道的将军风采。
他大踏步向一个显字营的喇叭手走去,劈手就将喇叭一把抢来摔在地上,如此尤不解恨,还狠狠踩上两脚这才算完。周围的人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乐手们吓得停了动作,一时间营地内外都静下来,只能听到桐油火把燃烧时发出噼剥剥的声音。在夜风中摇摆不定的火焰在人们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为表情涂抹几分诡秘的色彩。
“好哇!”侯永贵冷笑,眼神不徐不疾地默不作声的显字营兵士脸上环视一圈,重重地哼了一声,表情阴冷慢条斯理地开口:“怎么?显字营的上官都不曾给你们说过军法?入夜之后,敢在军营里头喧哗发声是为乱军!这是要杀头的罪过!本将看你们也是受人蒙蔽,特特网开一面,现在都给本将滚回去睡觉!再有胆敢停留梭巡不去的,就休怪本将辣手了!”
他毕竟是正牌子的军官,威胁之语出口,就有些胆小的兵士腿软站不住,还有些人干脆就偷偷向后退了几步,想要躲到后头!侯良柱双手抱胸,借助火光,眼尖地瞥见了前排几个兵士面色发青,不免心下得意,口中不免带出几分:“咱们做兵的人,要紧的就是知晓甚么能做,甚么不能!当兵吃粮,不要受了有心人蒙蔽!”
“噢?侯队官给本官说一说,这有心人到底是甚么人?”一个清朗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并且由远至近地靠过来:“不然本官就要奇怪——侯队官明明是中军翔字营的人,怎地对我显字营的内务如此熟悉?”
侯永贵心下一惊,下意识抬头,就见面前的人群分出一条道来,一个面目年轻穿戴寻常的年轻军官在兵士的簇拥下大步前来。他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那垂在身材的双手也忽地攥成拳头!侯永贵在心中破口大骂——这李永仲,烧成灰他都认得!
“噢?原来是李队官,这一向少见了。”随随便便地抬手抱拳,算是行了个礼,侯良柱盯着对方那张平静的面孔,咬着后槽牙狞笑道:“这个时辰了,李队官竟然还不曾睡?这是为军务烦心?难得啊!只是明日大早咱们就又得上路出发,为免到时没有精神赶路,李队官还是带着兄弟们去休息地好。不然若是论到军法上头,怕是讨不着甚么好果子。”
“这倒不急。”李永仲仿佛没听出侯永贵的威胁之意,仍旧笑嘻嘻地开口道:“本官同侯队官平时见得少,不甚亲近;带累咱们显字营同翔子营虽然同处一军,却有些误会未解。另外侯队官方才说得好,入夜之后军营里头严禁喧哗,不过,若是站在营地外头,便是将大罗神仙吵了起来,也不算违了军法。”
“你!?”侯永贵这才注意到显字营的兵士们虽说离得近,却都像是早早得了吩咐一般紧紧围在充作阻拦之用的拒马之外,若要论起来,的确可以勉强说没有入营。侯永贵看李永仲那张笑眯眯的脸,简直恨不得伸手给他撕下来!他好歹还记得这里不是大军里头,还得维持个体面。僵着面皮,侯永贵将满腔的怒火强压下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斜着眼睛冷冷地道:“李队官好利的口!这些且不说了,日后自有公论。现在本官就问你,大晚上的纠集兵士到底想干甚么!?想造反!?”
“侯队官莫血口喷人。”盯着侯永贵跋扈的神色,李永仲也冷下表情,他将手一扬,立时就有十来个人抬了担架上来,兵士们如潮水般退却,让开好大一片空地出来。年轻的军官点着躺在担架上的不断呻.吟的伤员一个个数过来:“这个,肋骨断了两根;这个小腿骨裂,这个大臂伤了,还有这个,脑壳上险些被开瓢!”他的声音里越发渗出危险的味道:“侯队官,我营里这些人怎么伤的,你不要说不知道罢?”
侯永贵先时就隐约知道自己营里几个泼皮将显字营里一什人打了,缘由如何,打的轻重一概不知。现在看到七八个人连走也走不得,还得靠人抬过来,就算他素来恣意妄为,现下也不免短了几分气概。当下轻咳一声,视线不动声色地避开伤者,轻描淡写地开口道:“李队官也太小题大做了些。军中向来摔跤为戏,儿郎们手下一时失了方寸也是有的。再说了,这兵士日夜操练,难道一什的兵还打不过几个人?”说到这里,他刻意轻蔑一笑,神色间带了几分轻视:“都说显字营战力在川东当数第一,现下看来嘛……”侯永贵拖长了腔调:“不过尔尔啊。”
“我营里的兵士,纵然只有杀鸡捉兔的份,也不劳侯队官替本官操心。”李永仲对侯永贵的话置若罔闻,神色逐渐冰冷,“前头种种,本官也懒得说了,只要伤人者出来赔礼道歉,给我这几个兵赔了汤药费,此事便就此了了……不然……”李永仲的目光落在侯永贵的脸上良久,让对方脊背上都爬满冷汗才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这一路劳顿,若是有些人恍惚了,一脚跌到深谷里头,也是寻常。”
侯永贵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他许久,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实性,但他能从李永仲脸上看到的只有一片毫不动摇的冷酷。现场静悄悄的,似乎连呼吸都被刻意放轻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两个年轻的军官身上,一个衣冠整齐,至始至终站得笔直,面色平静肃穆;另一个衣衫发髻凌乱,几息不到的光景,叉腰抱胸地换了几个姿势。这其中到底意味着什么,很少有人明了,但不妨碍各人有各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