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仲仿佛没有听见,面上连眉毛都未动一根,看也不看神色各异的军官,反而朝兵士里头走!军官们都吓了一跳,当下就有人要伸手拉他——不管这个愣头青如何,他总是陈显达的女婿,实打实的把总队官!年轻人不懂规矩事体,他们却万万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无事。”李永仲轻轻一躲,就将那几双来拉他的手躲开,只说了一句:“底下都是咱们的同袍兄弟,有甚么好怕的?”说完两步并作一步,三两下地就走到那最先跪下的老兵面前!
兵士们很难说现在用什么心情看着李永仲。但长久以来对军官的服从,对尊卑上下阶级的敬畏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看他过来,立刻就像退潮一般闪出好大一片空地,许多张相似又不似的面孔上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都紧紧注视着他,想要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老兵,往日我在周队官的队里也见过你几回,却没说过话。”对着老兵错愕惶恐的脸,李永仲当先神色温和地开口:“虽说现下时机不对,但咱们两个说几句话的时间倒是有的——”他冷不丁地问:“你这身上,伤疤倒多,还记得都是怎么来的么?”
虽说不晓得李永仲的意图,但看他神色,平时又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个队官的事迹做派,老兵虽说紧张,但好歹嗫嚅着嘴唇,舔了舔干涩的嘴皮,有些不知所措地道:“这肩头上的,是几年前跟千户剿匪时不合叫个山匪砍的;背后两道,几年前奢安乱起时叫蛮子伤了;腰上这道疤,也是叫蛮子捅了一枪……小的命大,却没死……还有胸上这两道……一个是平山坝……一个在阿落密……”
“与你对敌之人,都杀了么?”李永仲截断他的话问。看老兵神色茫然,又耐心重问一遍:“当日与你捉对之人,现在都在哪里?”
“嗨,队官这话说得没道理,”或许是李永仲过于年轻的面孔,和不同于一般军官的做派让老兵对他生起几分好感,他憨笑一声,愣愣地道:“那贼人若是还在,小的还能在这里?坟头上草都不知生了多高。”
李永仲一笑,从他身前走开,又问另一个:“先前我听你说你兄长在辽东便追随千户,有过杀敌么?”
那兵士一愣,随即就是满面自豪地大声应道:“俺家兄长当年在千户鞍前马后,是家将里头顶尖的亲兵,便是真鞑对上来也没有怕的!后来虽不幸战死,却拖了三个鞑子陪他上路!一点不亏!”
就这样,几个简单的问题,不外乎是否杀敌,是否受伤,李永仲问的也不多,更没有以往兵士们常见的呵斥戏谑,他认认真真地一个个问过来,旁的甚么也没做,但原本盘桓在兵士中间那股浓重的郁愤渐渐消失,军官们都是知兵的人,一个个的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李队官究竟用了甚么法子,竟然就把这棘手的一盘棋盘活了下来!
几乎问了一圈,李永仲回到人群前面,面上郑重,看着兵士,一开口就是毫不吝惜的夸奖:“我与大家说句实话,刚入营那阵,因着丁队战力不错,我这心里头,对兄弟们很有几分轻视!”
“但现在,我给大家陪个不是!当日是我浅薄了!咱们显字营,没有一个孬种,都是个顶个的好汉子!好军汉!虽说以往我不在营里,但听兄弟们的话,亦是晓得咱们曾经打过不少硬仗!多少对手比咱们更强?可是活下来,却是显字营!”
天地之间,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这样多人,却连呼吸都很少听到。
“咱们营里,父死子替,兄死弟替,父兄同一队,兄弟同在一队的,数不胜数!就我刚才听到的,就有许多人,弟兄死了,他自己也是一身伤,却咬牙杀敌,最后得胜!”在夜色当中,李永仲眼睛发亮,环顾四方,直直地吼了出来:“哪怕南墙横在咱们前头,亦是撞破了过去!找了生路出来!”
“现在,军门给咱们又派了硬仗下来,还要和不甚招人欢喜的友军同伴,不说兄弟们,就是我自家心里也是呕得厉害!但也高兴!为甚么?这不是一等一的强兵,必不会被军门这般看重!我为我自家高兴,也为咱们显字营高兴!”
“我虽然年轻,却也带了一队人,我同兄弟们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句——我将他们从富顺带了出来,就要将他们带了回去!纵然死了,我也不会任兄弟暴尸荒野!兄弟们,咱们是官军,是军人!军令面前,只能服从!但是我答应大家,若是冲锋,我在头一个,若是后退,我在最后一个!”
“兄弟们,愿不愿信我这一回!?容我带着大家,走一趟白撒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