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周煦终于意识到,那真的是傀!一个干死一百个都不成问题的那种傀。
闻时的傀。
我……日……
周煦疯了。
这种时候,什么人啊鬼啊都算个屁。他已经顾不上怕了,揪住夏樵就问:“你哥这样的他妈居然上不了名谱图?”
夏樵被他揪得一脸懵逼,片刻之后说:“昂。”
“昂你爸爸。”周煦愤愤地看向闻时,咕哝说“骗子!”
他口不择言,刚骂完人就感觉自己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冰凉的感觉兜头罩下来,冻得他一激灵,嘴和舌头都木了。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被长辈敲着脑壳斥责了一下。
什么情况?
周煦下意识捂住头,转脸去看,却见他身后是空的。起码伸手能揍到他的地方是没有任何人的。
再远一些,就是被闻时护在身后的普通人了。
哦,还有谢问那个半吊子混在其中假装普通人,也不害臊。
谢问对目光似乎很敏感。
周煦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朝这边撇扫了一眼。
不知为什么,周煦下意识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起来。
危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心说我有毒吗,怕他干嘛?!
黑蟒收紧长躯,将所有人禁锢在它的地盘里,听着那些“人”挣扎着发出凄厉又刺耳的嘶声尖叫。
闻时左手一抬,拢住那几根线拽直。
这才转头冲附在张碧灵身上的女人说:“去找人。”
女人怔了许久,忽然轻轻吐了一口气,就像在做着艰难的心理准备。又过了片刻,她才点了点头说:“好。”
女人抬脚朝巨蟒的方向走去。
她步子不快,带着舍不得、放不下和忍不了心。
每走一步,那些被捆缚的“人”便更惊慌一些,它们抗拒极了,陡然疯狂起来,挣扎的动作太过突然,连黑蟒都不得不再绕一圈,将它们捆锁得更紧。
动作间,巨蟒压到了后面的一家店门。
金属卷轴门嘎嘎作响,在重压之下变形倒地,掀起雾一样的灰尘。
闻时看着那边,直到看见尘雾里隐隐约约的模特人影,他才想起来。那是他和谢问最初进笼的地方。
那些人脸挣扎攒聚的方向,就在那家运动服装店隔壁。
他记得隔壁的店主是个中年男人,手里总是搂着一个饭盒,喃喃着:“不能被抓到,我还没吃饭。”
女人还在往那边走,离巨蟒越来越近。
那一瞬间,被巨蟒圈住的“人”开始了抵死一搏。它们冲撞、抓挠、撕咬、尖叫……
最后开始哭。
嚎啕大哭。
那声音太令人难受了,混杂着很多人,嘶哑又苍老。
然后慢慢的,其他人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声音沙哑的、持续不断的在哀哭。
巨蟒盘裹的那些人都已消失不见,那个拥挤的、灰扑扑的店面门口,只有一个中年男人蜷坐在低矮的马扎上,把头埋在膝间。
所有替他放风的、清障的、遮挡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他自己,原原本本又孤零零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女人在他身边停下步,看了他良久,也蹲下了。
她试着伸手拍了拍他。
男人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死死不愿抬头。
直到这时,她才仿佛彻底想通了似的,轻轻叹了口气,又拍了拍男人,叫道:“老宋啊,你抬头。”
“你要在这埋一辈子么?”女人说,“你看我一眼。”
她缓声说:“看看我,你就能醒了。这里多难受啊,天这么黑,灯这么暗,店里到处都是灰,也没有人来。”
“早就过了时间了,你该收拾收拾关店回家了。我看你一眼,我也好走了。”女人低声说,“我在这转了好多天了,太累了,转不动了。我想走了。”
最后几个字终于让男人有了反应。
他僵硬而缓慢地抬起头,两眼通红。他只看了女人一眼,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忍耐什么。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忍耐不住,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说:“我在等你吃饭。”
他从外套里掏出饭盒,想递出去,又不知该递给谁。最终只能搁在膝盖上,说:“热了冷,冷了热,你就是不来。”
“你为什么不来。”男人抿着唇,无声地哽了很久,才又慢慢睁开眼,看着女人说:“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啊。”
女人也红了眼睛。她努力眨了几下,说:“就是,不小心。”
过了许久,她又补了一句:“没别的可怪,怪雨太大了,怪我不小心。”
简简单单一句话,男人彻底垮塌下来,攥着她的手又哭了起来。
从他拿到死亡通知的那刻起,他就在这个笼里打着转。
他重复地做着那天做过的事,点货、封箱、记账、掐着时间点去热饭菜,然后等月琴收车过来。
他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天黑,等到二楼三楼一半的店都关门,等到其他店主都吃完了,就连平常最慢的徐老太就开始吃了,月琴还是没来。
反倒有另一个人、一个陌生女人,每天到了这个点就会来三楼找人。
他不认识对方,不敢看对方的脸,更不想跟对方打照面。
因为他知道,如果看到了,他这顿晚饭就再也吃不成了。
……
老宋究竟哭了多久,没人记得请了。
笼里的时间向来这样,一秒可以很长久,一天也能眨眼就完。
他哭了多久,女人就陪了多久。
最后她站起身,从张碧灵身上脱出来,冲茫然的对方鞠躬道了歉,然后拿起那个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的饭盒,对老宋说:“再去热一下吧,我陪你吃完这顿饭。”
闻时始终在旁边等着,没有催过。等着他们吃完饭,又好好地告了别。
那一刻,他们倒是有了明显的夫妻相——跟所有被困的人说了抱歉,然后安安静静地散了身上所有痴煞。
张碧灵因为被附过身,不太舒服,也不适合解笼。于是化解消融的事依然落在闻时身上。
解笼的时候,那几个无辜入笼的普通人已经开始犯困了。
他们靠坐在栏杆边,垂着头,眼皮直打架。笼里发生的种种,在他们闭上眼的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像一场囫囵惊梦。
周煦脸上不甘不愿,腿脚却很积极,给歇息的张碧灵倒了一杯热水。
夏樵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周煦的问话。
谢问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闻时低垂着眼,把那对夫妻满身的黑雾纳到自己身上,再慢慢化开。
那个女人消失前,他听见闻时冷调的嗓音对她说:“那天雨很大,谢谢你的伞。”
谢问收回目光,看着商场地面老旧的花纹,无声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