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案上一方尚未织成的锦绣回文诗在灯光下泛着鲜艳色泽,等待着主人穿针引线完成它,苏蕙对织锦和回文诗有着与生俱来的喜爱和天赋,但这一刻,她觉得索然无味,她动手拆掉那个细竹架,那方绷紧的尚未织好的锦锻顿时松萎下来,好似一片落叶——
欲织回文诗,恨无知音赏。
……
五月十二日午前,陈操之一行赶到平舆苏家堡,苏道质迎出数里,与陈操之寒暄毕,即悄声问苏骐是否对陈使君提起苏蕙为妾的事,苏骐以为父亲苏道质已经说服了母亲邹氏和妹子苏蕙,是以这般迫不及待提起此事,赶紧道:“待入堡坐定,儿便向陈使君道明,爹爹不需心急,哈哈。”
苏道质听儿子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你没提起就好,你母亲和若兰都不肯啊,今有新蔡县的蔡丰托人为其子蔡焘来向若兰求婚,这倒是好姻缘。”
苏骐愕然半晌,方道:“既然父亲大人也有决定,儿还有何话说。”抬眼见陈操之骑在黑骏马上,正与第一次来苏家堡的刘牢之指点平原壮阔,黄小统的两只白隼正冲天而上——
陈操之哪里知道苏骐曾这么热切地要把妹子苏蕙送与他做妾,他虽然久闻回文诗苏才女之名,但两次在苏家堡,只听苏蕙说过一句“陈使君胜出”,更无别的交集,哪里会动过要收苏蕙为专宠的心思,而且对陈操之来说,苏道质父子没有提出送苏蕙给他做妾实在是让他少了一次抉择的为难,于理,他应该收,苏氏宗部亦是一个强援,多多益善;于情,他不应该收,这不用多说——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用去想,陈操之对苏家堡的这个纳妾风波是毫无察觉,苏氏父子也很快就会忘了这事的吧,只有闺中少女苏蕙,隔帘隐约见过陈操之的容貌、隔院依稀听过陈操之的竖笛,这是第一个让她动心的男子,也许也是最后一个,彼时的女子,深居简出,一生又能见到几个陌生男子呢?当然,不需要这份动心她也可以活着,也可以嫁作他人妇并且生儿育女,只是既然遇到了这么个让她动心的人,因为内心的矜持不甘为妾,但心里的怅惘应该不是很快就能忘却的吧?
……
陈操之在苏家堡只歇了一夜,十三日一早便由苏骐陪同前往新蔡县的蔡氏坞堡,苏家堡距蔡家堡百余里,陈操之、苏骐一行在新蔡县西境却遇到上次去苏家堡提亲的蔡氏媒妁,那蔡氏媒妁识得苏骐,招呼道:“苏大郎,鄙人正要前往贵堡提亲。”
苏骐道:“家父和我说过这事,在下乐见其成,只是在下要陪陈司马去拜见贵坞宗主,失陪了。”
这蔡氏媒妁也是当地名士达人,陈操之招揽两淮诸坞私兵的消息早已传至新蔡,当即道:“就由鄙人引路吧。”
一行人于十四日午后赶到新蔡县,新蔡县是春秋时蔡国都城,千年古城,众人一路行来,但见洪汝河两岸,平畴旷野,一望无际,田地里是小麦新割后留下的短茬,今年两淮小麦大丰收,沿途民户喜笑颜开——
苏骐感慨道:“往年麦收季节,鲜卑人便率军来攻,掠取小麦而回,淮上百姓辛辛苦苦种下的麦子自己却收不到多少,所幸此地朝廷也未申令要交赋税,不然日子更是艰难。”
陈操之道:“我等齐心协力,北伐建功,淮上就不会是临战之地,此地将是粮仓,国殷民富不远矣。”
蔡氏宗主蔡丰闻知陈操之、苏骐到来,迎出堡外,蔡丰已经知道徐州一十九坞流民宗部归附北府军的消息,蔡氏作为两淮五大流民宗部之一,自然不甘心被边缘化,但是蔡氏与田氏、戴氏不同,蔡氏原为士族,被晋廷排斥在世宦之外,失落可想而知,对于陈操之的招揽,蔡氏既想摆点世家大族的架子,又自感三十年来无人为官的气馁,心情极是复杂,而且前几日请人去向苏氏女提亲,竟未获当场允诺,虽也未遭拒,但蔡丰已是十分郁闷,连区区始平苏氏都未把他蔡氏放在眼里,家族衰微莫此为甚,即便有宗部数万、私兵数千又如何,在仕途中没有地位,就是让人看低一等啊!
陈操之见到蔡丰,执礼甚恭,表达了对蔡丰先祖蔡邕的仰慕,更取出柯亭笛表示要物归原主,蔡丰连道:“岂敢岂敢。”因问此笛来历,陈操之说是桓伊所赠,蔡丰不胜叹惋,请陈操之吹奏一曲,陈操之更不推辞,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蔡丰赞叹不已,说此笛归于陈使君可谓得人——
陈操之在蔡家堡小住了三日,因陈操之的恭敬有礼,蔡丰感到了家族的荣耀,对陈操之极有好感,允许让陈操之上蔡氏藏书阁浏览蔡氏藏书,当年蔡邕藏书万卷,战乱焚毁,后由蔡文姬凭惊人的记忆手录八百卷传世,都是经典之著——
三日后,陈操之辞别蔡丰暂回苏家堡,蔡丰已决定由其弟蔡广六月底领三千私兵至广陵听命,而陈操之也答应回建康为蔡氏请命,恢复蔡氏士籍,让蔡氏子弟可以入仕为官——
陈操之与苏骐等人离了蔡家堡,沿洪汝河往东北方向而行,行出数里,却见蔡家堡方向有人追了上来,不知有何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