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众人便先暂住在这山谷之中,张进忠一得了闲便拉了他兄弟过来找周管家教他们读书识字。
采薇想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干脆每天吃完了早饭,就在山谷中的一株大榕树下开了个简易的学堂,张家村这些百姓但凡有想学读书识字的都可以到树下来听周先生讲学。
采薇讲了两日,见来学认字的除了那一、二十个青少年男子外,时常还会有两三个姑娘蹭在边上,一边装作缝补做活,一边偷偷听她讲解字句或是讲些小故事。她也不说破,由着她们在边上偷学,心里甚是欢喜,可见无论男女,都有那么一颗向学之心。
但在某些人看来,却觉得这几个姑娘有些不守本份,竟然也想和他们一样来学读书识字。于是某一日,一个半大小子王二毛见他妹妹四丫坐在他边上,听着听着,竟然放下针线,也捡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写写划划起来,顿时就嘲笑起她来。
“你一个丫头片子学写字干啥?难道将来也想去考状元吗?你们女人家只要会干家务就成,读书认字都是俺们大老爷们学的,你们学了屁用没有,还不快点回去帮娘做饭,那才是你该干的活儿。”
采薇立刻出声喝止道:“你们既然跟着我学读书识字,那我便是你们的先生,在这学堂之上,先生还没发话,王二毛,你倒嘴快的很?我可有不许你妹妹来认字?我早就说过,我教你们识字,无论何人,只要想学,便都可到这大榕树底下来,既然你来学得,为什么你妹妹便不能学?”
王二毛不服道:“她和俺怎么能比,俺可是男娃娃,她一个女娃娃哪有俺们男娃娃金贵,俺们读了书将来能考状元做大官,她们女娃娃能做什么,也能和俺们一样去考状元当大官吗?不就是给俺们洗衣做饭生娃娃的。”
难道身为女子便只是用来做家务生娃娃的吗?
一股愤然之气直冲采薇胸臆,可是当普天下的男人们,甚至连不少女子也都这样认为的时候,她便是驳斥了这个小童又能如何?
采薇捏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这天底下的事,难说的很,往往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下女子是不能参考科举,但谁知道再过三十年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兴许那个时候女人们也能参加科举做官也不一定?”
“何况,女子会读书识字,就算现下不能去考状元,但日后可以教她的孩子读书学字,教养出一个状元儿子来。如何能说是全无用处?”
这个乡下孩子的粗鄙之言深深刺痛了采薇的心,因为她知道,不独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乡下男孩这样理所当然的瞧不起女子,就是那些饱读诗书的男人们也同这乡下小子一样,只是将女子视为他们的附庸私产,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将他们侍候得舒服些,再给他们生个儿子好传宗接代。
一代又一代,在这片河山上生活的男子们将他们的母亲、姐妹、女儿放在一个越来越底的位置,剥夺了一项又一项她们本该同他们一道享有的权利。
但是,这种不公平的,只属于男子为尊的世道不会永远这样延续下去,尽管她现在看不到任何曙光,但她相信总有一天,生活在这片国土的女子们可以同男子们一道光明正大地去上学堂,去参加科举,去做那些男子们以为她们永远也做不到的事,而不是被关在后宅不是洗衣煮饭生孩子就是为了男人的宠爱而争风吃醋。
这一日,她讲完了当日要学的字,又跟他们讲了几个三十六计里头的故事。直到日影西斜,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她的一众弟子才纷纷散去。张进忠让他弟弟回去给老娘烧饭,他又多留了一会儿好让采薇继续给他讲一段《孙子兵法》。
采薇给他讲了一小段,问他,“再过几天,我家公子的病想来也该好了,到时候我会劝他将那两千两银票给你们,只是若你们没有长久之计,便是有再多的银子也会坐吃山空,不知你们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张进忠呆了一呆,若是黄公子病好了的话,那周先生肯定是要跟着他家公子去那什么书院的,再不会留在这里教他们读书识字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道:“这几天,俺也想过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俺弟弟说是不如学那水泊梁山的好汉,干脆就在这山上占山为王。可俺觉得总不能老靠着强抢东西来维生。其实若不是朝庭的赋税太重,实在让人活不下去,俺们也不会……,俺倒是想着,若是有了银子,俺们再往南边走走看能不能买些田地来继续种庄稼。”
采薇正要开口,忽见仇五走过来道:“周管家,公子醒了,叫您过去问您些话。”
采薇进到山洞一看,秦斐正靠在山壁上拥被而坐,一双黑漆漆地眼珠冷冷地看着自己,张口便是一句,“我的病好了,收拾一下,咱们这就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