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反应过来的士兵冲向了正门,纷纷掏出了腰间的手榴弹,蹲在窗下一个士兵已经旋开了弹柄后盖。
“蠢货……别扔……屋里有女人和孩子……”
惊变之中,重伤的马卡洛夫发出了虚弱的声音,门前正打算爆破突入的士兵都一愣。
……
四周插着火把,一杆杆步枪刺刀对着人群,一张张番兵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一明一暗,看起来十分狰狞。
一个时辰不到,村中央的空地上,两百多号村民就在惊恐中疲惫不堪了,这个夜晚也许会让鳌东村的村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张网式追捕持续到接近凌晨,终于在子时过后,距离村西大概一里多的稻田里抓到了丢下老婆和孩子独自潜逃的蔡大福。
此时此刻,蔡大福已经衣衫不整,双腿全是污泥,而蹲在一旁的翠丫此时也是一脸苍白,背上的孩子一直哭泣不停,蔡牛娃则被翠丫紧紧地抱在膝边。
被出逃的丈夫抛弃在屋里的翠丫,为保护孩子,在绝望之际点燃了一杆塞满铁砂的土铳,从窗眼里朝着昏暗的院落发射,结果满满地打了马卡洛夫一背。如若不是土铳的黑火药装量不足,威力大减,恐怕马卡洛夫当场就会被打成筛子。
全身就没有多少地方完好的乔肆,以及整个后背都血肉模糊的马卡洛夫被医护兵放在了村中空地的一侧。经过紧急处理,昏迷中的马卡洛夫才堪堪清创消毒包扎完毕。而已经清醒的乔肆,则虚弱的连话都难说出一句,就半躺靠在一个石磨边,被人喂着水果罐头。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蔡大福被几个士兵用枪推进了空地,一看四周人人荷枪实弹,刺刀雪亮,而全村的百姓几乎都被一网打尽关押在这里,顿时脚下一软,也知是对着谁就在使劲磕头。
于山正靠着不远打盹,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顿时站了起来,提着步枪就朝蔡大福走去。
磕了半天头,好像也没发现自己被人刁难,蔡大福忍不住偷偷抬起了头,这一抬不打紧,就看见一身“番兵”打扮的于山正气势汹汹地走到了自己跟前。
“是你,于山?!哎呀!”
才刚说出一句,就看着一个黑乎乎地东西砸了过来,当场砸中张开的嘴。一阵剧痛过后,一颗门牙被枪托当场敲掉,满口都是血的蔡大福只感觉嘴里发甜。
“姓蔡的,你他**丢下老婆孩子,不是个东西!”
想到乔肆被打成那样,马卡洛夫的重伤也和对方有直接关系,于山直接拉开枪机保险,枪口就抵上了对方的脑门。
“于大哥!”翠丫从一边扑了过来,抱住了于山的腿,一个劲哭着,“求求你,于大哥,放了我家男人吧,他有眼无珠,得罪于大哥和乔大哥,人是我伤的,我给你们赔罪了,用我的命来抵吧!”
“够了,上士!”斯科特上尉将于山一把拉开,面对翠丫露出一丝歉意,“夫人,请放心,我们不是强盗,。”
“你们想……想干什么?”
蔡大福终于清醒过来,望着杀气腾腾的现场,面无血色。
“我们是中华美利坚共和国陆军,有人绑架了我们的军官。”斯科特走到场地中央,对着四周蹲在地上的村民微微一抬手,“为防止意外,我们奉命包围这里,围捕匪徒。”
说完,斯科特退到了一边,露出了身后的陆军指挥游南哲少校。
“你很果断,也很谨慎,上尉。”游南哲对斯科特不伤一人,又考虑封锁消息的处置还算满意,但看到那些被外籍军团士兵围在空地中央瑟瑟发抖的大明百姓,心里又莫名其妙的难过。
“这样可以避免许多麻烦。不过乔肆中尉和马卡洛夫军士长的伤势很重,需要送回船上治疗,少校。”望着角落里虚弱不堪的某人,斯科特叹了口气。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就走吧,给这里的人一些补偿。”似乎没有任何心情享受这种“胜利”,游南哲转身准备退出村子。
“长官……”忽然角落里的乔肆发出了虚弱的声音,游南哲的脚步也随之一停。
“乔肆!”于山赶紧跑过去,将同伴扶了起来,“我们马上就回去了,乔肆!”
“那乡亲们怎么办……”
乔肆艰难地抓着于山的肩膀,朝空地中间的村民走去,然后站到了瑟瑟发抖的蔡大福一家跟前。
“乔大哥,求求你……”翠丫还在念叨,但一看到乔肆那一头的纱布渗出的鲜血,后半句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爹爹,娘亲!”蔡牛娃也被吓得不轻,只是一个劲地摇着父母的胳膊,已经哭成了一个大花脸。
“牛娃乖……好好照顾你母亲和妹妹,知道吗?”乔肆艰难地蹲了下来,抚摸着蔡牛娃的小脸,纱布下的脸露出一丝微笑。
可是蔡牛娃已经不认得眼前这个几乎满脸都包扎着白布的男子,畏惧地缩回了翠丫的怀里。
“乔肆兄弟,你大人有大量,我不是东西,我不该私吞了你给大伙的好处!更不该对你不敬,你说说情,我们不是什么匪徒,都是良民啊!”蔡大福连连拱手,就差再次跪下磕头了。
“蔡总旗,大家都不容易,我离开后,你别为难大家了。你对翠丫好,她跟了你,也是她的福分。”乔肆大概知道自己给翠丫一家带来的麻烦,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于山此时也走了过来,哗啦一下,一个装满银币的布袋子就丢到了地上:“这是我们赔给村里乡亲的银子,大家就当没这回事,我和乔肆也不会再回来了!”
看着散出口袋的大堆银币,蔡大福心里又是一阵狂跳,什么恐惧都忘到了脑后,几步就冲了过去,抓着银币面露狂喜。
“乔肆大哥,别信这个姓蔡的,你们给村里那么多银子,等你们一走,他肯定会拿大家伙报复!跑去所城千户大人那里告密,说是我们勾结海匪,到时候所城派兵拿人,我们没几个人能活命,他就把银子全吞了!”
突然,人群里的大牛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握拳,对着趴在银币口袋上的蔡大福大声骂着。这一骂不打紧,当场好几个年轻军户都跟着喊了起来。
蔡大福此时没有任何辩解,只是带着冷笑旁若无人般死死守着身边的银币口袋,两眼直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明末年乱世乱象,类似有权势有背景的军将兵头杀良冒功的事,书里看过不少,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是头一次。眼前这出戏让人震颤,游南哲眉头当场就皱了起来。
“斯科特上尉,恐怕我们无法避免这些无辜的百姓会遭受其他伤害。”游南哲走了过来,对着于山招了下手。
“上士,你是本地人吧?你认为这种可能性有多高?”游南哲环视了下在场的男女老少,压低了声音。
“这个姓蔡的什么都做得出来,长官!以我看还是……不过乔肆中尉的意思,是看在翠丫的面子上,放过那个姓蔡的……”于山咬紧了牙,狠狠点头。
“是这样啊,那正好……于山上士,现在命令你甄别一下,将这些人都带回去!告诉他们,要想活命的,就别固执。”看了一眼默不出声的乔肆,游南哲头都不回地朝村外走去。
命令一下,四周的华美陆军士兵就纷纷上前,开始将两百多号村民分成了几堆,然后由于山挨个辨认。
仍然有小部分的人唯唯诺诺地表示不愿意离开,这倒让于山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当年那么困苦,也总有这么些人宁可饿死也不愿意走。而包括大牛等大部分军户,由于受到于山和乔肆返乡时的诱惑,再加上彻底得罪了蔡大福,果断地点头同意。
无论是否心甘情愿,一时之间,近两百多号的男男女女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但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一两个破布包裹。村里的百姓又如做梦般被华美士兵朝海岸方向带去,也许不久之后,陆鳌所城才会发现曾经的鳌东村堡已经人去村空。
“乔大哥,谢谢你……”见于山终于放过了自己的丈夫,翠丫也松了口气,抱着蔡牛娃赶紧对着乔肆叩首。
“翠丫妹子,一起走吧!”一个个带着包裹的村民在士兵的组织下陆续出村,于山从一旁大步走来,带刺刀的步枪朝下,直接插到了蔡大福的面前,吓得还在做发财梦的男子全身一个激灵,“蔡大福,恭喜你捡了一条狗命……你自个儿留在这里‘享福’吧!”
“少校已经放过他了,于山!”乔肆一愣,赶紧伸出手企图阻拦于山。
“但这个狗东西会放过村里乡亲和翠丫吗?!不杀了他已经很给面子了!”于山对着蔡大福啐了口唾沫,一把拉住了翠丫的胳膊,“翠丫,就信你于大哥的话,带着孩子跟我们走,外面的日子好得很!”
“不……于大哥,谢了……”翠丫脸上一红,赶紧缩到一边,搂着儿子低下了头,“我还是想留在村里……”
“于山,你搞什么名堂!”乔肆此时也急了,忍着身上剧痛搭上了于山的肩膀,“翠丫的事,不需要我们操心了。”
“你还在骗自己!你忘了蔡大福对你做了什么,会对翠丫如何!这个狗东西拿我们没办法,翠丫如果还跟着他,会有好日子过吗?!”
于山的话如雷贯耳,乔肆此时也没了分寸。
“蔡大福,今天饶你狗命,但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很清楚!”于山带着一丝阴笑走到蔡大福面前,抓起了对方的衣领,“磨蹭什么,写一份休书!”
蔡大福的双眼闪过一丝恶毒,不过很快就满脸苦笑:“于山兄弟你说笑啊……我哪会写字啊。”
“没关系,我来写,你画押!你要是不从……”于山又是嘿嘿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和铅笔,唰唰几下,就写下了一份休书。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后,蔡大福的一根手指被于山切了个口,就当是画押的红泥来用。翠丫此时都吓呆了,就看着自己的丈夫被于山挟持着在休书上盖下了血手印。
“很好!现在开始,翠丫和你没关系了!”于山这一连串的王八之气堪称完美,一边的乔肆更是如木头人一样没了反应。
“于大哥……”捧着对方递来的“休书”,翠丫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
“翠丫,跟我走吧。”乔肆在于山的帮扶下,也走到翠丫面前,终于露出笑容。
“不了,牛娃和二丫以后就拜托两位大哥照顾了,长大了别让人欺负……”
说完,翠丫慢慢解下背上的襁褓,轻轻放到了于山的手上。
“我生是蔡家的人,死是蔡家的鬼。”
话音刚落,翠丫的身影就晃到了一边,快到于山和乔肆做不出任何反应。
翠丫一头撞到了不远的石磨上,软软地偏倒在地,鲜血染红了石磨。蔡牛娃哭喊着奔扑在已经断气的翠丫身上,嚎啕大哭,另一边,蔡大福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前仆后仰,竭斯底里。
……
“娘,我要娘!”
海岸边,蔡牛娃的哭声不绝,乔肆一边死死搂着孩子,一边还抱着翠丫留下的女儿,脸上泪容满面。
一艘艘蒸汽艇离开海岸,朝着东面几百米外的西点号轻巡洋舰而去,每艘艇上的官兵都沉默不语。
一场“轰轰烈烈”的拯救行动结束了,不光成功抢回了乔肆,还戏剧性地“搬”走了近两百号人,但最后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百味杂陈。
清晨过后,浮头湾一带海岛上驻扎的华美远征舰队陆海官兵开始撤离,舰队分成了两部分,载着大明百姓的灰鲸号运输舰将临时前往明珠岛,其他的舰船则直航台湾安平堡。按照张春锐的指示,远征舰队将在安平堡休整一段时间,然后“联合”郑芝龙和颜家的船队向琉球岛进兵,围剿和日本倭寇有合作的钟斌势力,为颜家的“复出”积攒能量。
在灰鲸号上,被解除职务的乔肆和于山默默地呆在一间舱室里,舱外由几个宪兵把守着。按照远征舰队总指挥部的命令,他们将被暂时拘禁在明珠岛海军基地,并在恰当的时候押送回国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
重伤的马卡洛夫军士长也在船上,他将被送回明珠岛医院住院治疗,不过大部分见过他伤势的医护兵,都猜测这个壮得跟牛一样的粗鲁士官估计至少要修养两个月才能下床。
蔡牛娃上船的时候就发起了高烧,好在舰上的医护兵用药即时,孩子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而还不满一岁的女婴二丫,则由一位鳌东村迁出的哺乳期的妇女临时照看着。
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翠丫的软弱和刚烈如梦一样一直纠缠着两个人。
乔肆和于山都不知道答案,两个烂兄烂弟此时面面相觑,各自心里都在翻腾。RS